“不敢为天下先”就是让天下人都来创新领先
老子的“不敢为天下先”跟“枪打出头鸟”恰恰相反,是要权力者不将自己的意愿居于天下民众之前,以便让天下人都来创新领先。
老子全篇是针对侯王说的(我不反对修炼者将侯王理解为“心”),是对侯王提出的为政要求,若往普罗大众身上硬套,就会自以为是地认为老子太反动,认为他要人明哲保身,联想到老子“无为”“不争”“柔弱”“小邦寡民”“非以明民,将以愚之”等观点,一定会认为老子是个消极、退避的出世主义者和愚民主义者。
其实都不是。老子是一个伟大的革命者(科技史专家李约瑟语)、是最符合国际标准的顶级哲学家(雅典哲学博士贝尼特语)。
上述所说“无为”,“不争”,“将以愚之”,“小邦寡民”等,都是针对侯王说的,只要贯通全篇而不断章取义,便可知。
以“不敢为天下先”为例。这句话也是针对侯王说的,是让侯王居天下百姓之后,而不是要百姓“不敢为天下先”。
老子对君王的“君德”要求是“上德不得”,即君王在施政过程中不为自己有所得,才能算是上“德”,君王只能通过让民众有所得,然后自己才能有所得。老子说:“江海所以能为百谷王者,以其善下之也,是以能为百谷王。是以圣人之欲上民也,必以其言下之。其欲先民也,必以其身后之。”
所以老子对于君王的要求是克制私欲,以“不欲”为欲,“以百姓之心为心”,这样才能消解君王及其权力层的欲求与民众欲求之间的矛盾。这也是天之道的“生而不有,为而不恃”所揭示的玄德,即根本的君德。
《老子》说:一曰慈,二曰检,三曰不敢为天下先。一是对民众的慈爱;二是对自己的约束;三是不敢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于百姓之上,或居于天下民众之前。因为对民众的慈爱,才会使“天之道”的“利而不害”得以实现;因为不敢将自己的意愿强加于天下百姓之上,才会使守弱、不争落到实处。
《老子》中的“守弱”与“不争”,常常被理解为普世哲学,那就偏离了《老子》“君人南面之术”的语境,也违背了老子一以贯之的“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的根本思想。“守弱”“不争”,包括“不敢为天下先”,都是用来规范君王和民众关系的。这也是《老子》以不同的形式,不断强调的,要将民众放在首位的关键一环。
老子的用意很明显,在主观上,要将君王放在弱的位置;在利益面前,要首先考虑民众的利益,君王不能与民众争利;在意愿的满足上,不能将君王的意愿居于民众之前。而为了能够落实“君德”的要求,《老子》多处提出了君王如何自我约束的具体要求。比如:
“圣人恒无心,以百姓之心为心。”为道的君王没有自己的个人主观意愿,以百姓的意愿为自己的意愿;“圣人无积,既以为人己愈有;既以予人己愈多。”为道的君王不为自己盈积,他“辅百姓之自然”,自己因而更加富有。
再比如:“是以圣人退其身而身先,外其身而身存。不以其无私舆?故能成其私。”有道的侯王把自己的个人意志放在在民众的意志后面,反而能达成个人的意志;将自己置之度外,才能让自身长久存在。不正是由于他没有个人私欲吗?反而能成就自己。
所以,老子一再强调的是君王不与民争:曲则全……夫唯不争,故莫能与之争。
正像溪谷论道所说:“曲则全”等揭示的是君王与天下百姓相互成全的共赢思维,不是世人所理解的委曲求安的苟且偷生。若能把权力关在笼子里,使“天下利器不可示人”,让天下民众对于权力者“不知有之”,就可以让百姓自化,只有君王“曲”,才能使天下“全”,百姓“全”了,功成事遂,反过来造成了君王的大成,这就是“不为而成”,这就是“夫唯不争,故莫能与之争”的道理,这就是“非以其无私耶,故能成其私”的道理。
所以,把老子“不敢为天下先”理解为普世哲学,就会偏离老子的根本思想,只有站在老子的对话主体,即君王与天下人的关系上,才能正确理解老子的思想,而不至于把它误解为“明哲保身”之学。
“小邦寡民”不是倒退,而是盛世图景
人们在理解在《老子》的思想体系时,多是抱着先入为主的消极思想,把“小邦寡民”的盛世图景,看作是“无为”“不敢为天下先”的必然结果。实则不然。
在《老子》的思想体系中,民众始终居于核心地位。民众的“自化”“自正”“自富”“自朴”,才是为政的根本目的。虽然表面上《老子》的论述多集中于圣人、侯王,但无一不是针对统治者与民众的关系这一核心展开的。
“无为”、“希言”、“不争”、“守弱”、“少私寡欲”、“慈”、“俭”、“不敢为天下先”“小邦寡民”等等,都必须放在“君民”关系的语境中来理解,放在君主为道施政的语境中来理解。统治者在处理与民众的关系时,守柔处弱,不以强力威压民众,不与民争利,“欲不欲”“以百姓之心为心”,才能汇聚民众,才能真正成为“为道”的圣人。这样才能实现天下大治,国泰民安。
看看“小邦寡民”的原文:
“小邦,寡民,使十百人之器毋用,使民重死而远徙,有车周无所乘之,有甲兵无所陈之,使民复结绳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邻邦相望,鸡狗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
老子说,侯王若能以道治国,即便是邦国很小,民众很少,如果权力者不轻易动用大量人力物力,虽有舟车,却不动用民力轻易出乘;虽有盔甲兵刃,却不轻易动用民力投入战争,这样治下的民众就会重死而不作乱,安居而不外流。让民众恢复到生产活动当中,让他们的食物更加甘甜,让他们的衣着更加鲜美,让他们的风俗更加和乐,让他们的家居更加安稳。在此情况下,即使两个国家之间近在迟尺,对方的鸡犬之声都能听到,民众到老死也不会成群地迁居到邻邦去。
文中的“小邦寡民”是老子的设喻,即便如此,如果侯王能够慎重地动用民力、物力,辅百姓之自然,让他们都能专心一意地投入到生产活动中,以满足他们日益增长的物质、文化需求,那么,即便是“小国寡民”,因为是一片乐土,所以也能汇聚民众,照此下去,发展成一个大国也不是问题。
而民众在这片土地上,没有战争,没有压力,通过自己的劳动养活自己,创造出他们想要的一切,并且“甘其食、美其服、乐其俗、安其居”,他们还有什么理由要去远徙他乡呢?
需要注意的是:文中的“远徙”,是远离迁徙;“舟车、甲兵”是指统治者,民众谁有舟车、甲兵?“不相往来”对应“远徙”,是迁居他乡之意,不是现代语境下的“往来”。“结绳而用之”,是指农业生产,不是古代的“结绳而治”,“结绳而治”是权力者的事。
这样的“小国寡民”怎么就跟复古倒退、闭关锁国挂扯上了关系?老子苦口婆心,要权力者以百姓之心为心而实现的无为而治,实现民自化、自正、自富、自朴的目标,难道就是要倒退到原始部落社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