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以来,美女常常被形容为“国色天香”。比如汪道昆《洛水悲》中写“你每凡胎肉眼,怎得见国色天香。你看那女子,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另有《警世通言》中描写杜十娘“梳洗方毕,纤纤玉手,...,粉容微露,...,果是国色天香。”众所周知,“国色天香”出自唐朝李浚的《摭异记》,原文是“国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用以形容牡丹花艳丽芬芳。那么以“国色天香”比喻美人,便可知美人之美不仅在于容颜娇艳,也在于气味芬芳。
书中记载的古代美女不胜枚举,但以体香著称的美女则并不多见。历史上有记载的香气美人首当其冲应为西施。西施因其美貌无双,被越国大夫选中送给吴王夫差,得以从浣纱女摇身一变成为吴王宫里的妃子。唐王维的诗作《西施咏》中就写道:“艳色天下重,西施宁久微。朝为越溪女,暮作吴宫妃。贱日岂殊众,贵来方悟稀。邀人傅香粉,不自著罗衣。…” 但西施除了容颜娇美外,还有一个特点,就是体带香气。有传闻说,西施的洗澡水都被宫人收集使用,洒在屋内便可以满室芬芳。关于西施的体香,李白有诗云:“美人在时花满堂,美人去后空馀床。床上绣被卷不寝,至今三载犹闻香。”意思是虽然西施已经离开了三载之久,但她床上的绣花被子仍然留有余香。
清朝的香妃,也是流传较为广泛的关于美人香女的故事。需要说明的是,因为历史上关于“香妃”是否确有其人,或者说“香妃”的原型“容妃”是否身有异香,尚有争议。因此在文中仅以香妃的文学形象为例,说明古人对美女体香的审美偏好。据记载,香妃生于新疆喀什,是典型的异域美人,而且身带异香,受到乾隆帝的偏爱,被封为“香妃”,恩宠不衰。《清稗类钞》中记载“回王某妃以体有异香,号香妃,国色也”。金庸小说《书剑恩仇录》中的香香公主,便是以香妃为原型进行的创作。在《书剑恩仇录》中,香香公主因自小喜欢实用带有香气的花朵,因此体有异香。
除了民间传说和历史演义,有史料记载的关于古代女子体香或保持体香的例子不胜枚举。比如宫廷内院,武则天常用“龙香汤”,太平公主常用桃花香露以期“身光洁蕴香”,慈禧太后常用“驻香露”,以期“媚好溢香气”。
关于古代香氛的记载,多散落于文学作品、历史史料中,难以系统考量。而李渔所作的《闲情偶寄》中,则有《薰陶》一文,系统总结了关于美人用香的习俗和方法。
这里的“薰陶”,就是指以气味熏染。而李渔开篇就讲了,国色天香的美女天生就会有一种香气,也就是国色天香中的“天香”。这种香气来自母体,并不是靠后天薰染而得的。除了佳人身带异香之外,有些姿色一般的女子也偶尔会带有体香。由此可见,李渔开篇所写的“名花美女,气味相同,有国色者必有天香”一句,的确是不无根据。
但是有着倾城国色又天然身带异香的美女,实在是少之又少,只能有“千中遇一”。甚至连那些虽然没有国色容颜的缺也有天生体香的佳人也是“千中遇一”。由此可见,女子自带体香的实在是并不多见。既然“天香”如此难得,那么其他的女子该如何使自己周身粘染香气呢?在李渔看来,只能靠后天的薰染来保持香味了(“薰染之力不可少也”)。
既然大部分的女子都要靠薰染来保持体香,那么具体应该采取怎样的办法呢?李渔认为,生在富贵人家的女子,可以使用花露。“花露者,摘取花瓣入甑,酝酿而成者也”。就是说,把花瓣摘下来放入甑中,久而久之就可以酝酿出香气扑鼻的花露了。人间百花,就有百种花露,那么在花露中,品质最高的则是“蔷薇花露”,其余的则“群花次之”。花露的使用也有要求,每次不要用太多,在洗浴后将几匙花露倒入手中,轻轻拍打在脸上和身上即可(“然用不须多,每于盥浴之后,挹取数匙入掌,拭体拍面而匀之”)。蔷薇花露的香味颇有意境,“似花非花,是露非露,有其芬芳,而无其气息”。也就是说和其他味道明显的花露(如桂花露、兰花露)相对,蔷薇花露胜在味道似有似无,只闻芬芳,不见植物原本的气味。
明《苏州市景商业图》中的花露铺
蔷薇水是古代极被推崇的一款花露。宋词《风入松·玉妃孤艳照冰霜》中写“蔷薇水蘸檀心紫,郁金薰染浓香”,就是赞美蔷薇水的芬芳。蔷薇水极少有本土制作,大多是来自大食国。蔡绦在《铁围山丛谈》记载:“异域蔷薇花气馨烈非常,故大食国蔷薇水虽贮琉璃缶中,蜡密封其外,然香犹透彻,闻数十步,洒著人衣袂,经十数日不歇也。”还有赵汝适在《诸蕃志》中记载载:“蔷薇水,大食国花露也。…其花与中国蔷薇不同。”仅从寥寥数语中,就可以看出蔷薇水在古代香文化中的重要地位。
花露之外,女子闺中还常使用“香皂浴身”,以清洗污浊,留存清香。李渔认为,香皂是一种神奇之物,人身的秽物秽气,香皂一擦“则去尽无遗”。如果将香皂和上等花露混合,则可以洗去污秽保留香气,“有攻邪不攻正之别”。香皂神奇,选香皂也有讲究。李渔认为,“香皂以江南六合县出者为第一”。不过,六合县的香皂价格昂贵,而且距离较远不容易买到,所以可以丰俭由人:买的多了就洗全身,买的少了可以只洗脸。
外在的皮肤薰香,使用花露香皂即可,但体内口气之香,则需要“香茶沁口”。“香茶沁口”的意思是口含香茶以清新口气。“每于饭后及临睡时以少许润舌,则满吻皆香”。每次饭后或睡前可以含一片,满口留香。香茶在《红楼梦》、《金瓶梅》、《醒世姻缘传》等书的描写中极为常见。比如《醒世姻缘传》中写“一个鸳鸯小合包,里面盛着香茶”,《金瓶梅》中写“郑爱月儿只道是香茶,便要打开”,另有《卖花声》写香茶“醉魂清爽,舌尖香嫩”。
清新口气除了使用香茶,还可以使用一种价格便宜的“果中尤物”:荔枝。李渔对荔枝非常推崇,称赞它为“其色国色,其香天香,乃果中尤物也”。只是感慨,,造物主太偏心,不然荔枝四处生长(“造物有私,不令四方皆出”)。虽然陈荔枝不如鲜荔枝好吃,但是陈荔枝另有用处:“沁口”。因为“荔之陈者,香气未尝尽没”,陈荔枝的香味并没有完全失去,“佳人就寝,止啖一枚,则口脂之香,可以竟夕”。意思是女子睡前吃一枚荔枝,一夜都满口香气。
说到荔枝与美人香气,不得不提杨贵妃“一骑红尘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的故事。文献记载,杨贵妃体香多汗。唐玄宗在温泉宫偶遇香气袭人的杨贵妃,自此倾慕不已,并因其满身体香而特意建造“沉香亭”。李白诗句“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中的沉香亭,即为杨贵妃的沉香亭。有研究者认为,杨贵妃的体香与她嗜好荔枝密切相关,这也从侧面证明了,食用荔枝的确有沁口增香的作用。
从古至今,中国的香氛文化都极具代表性和审美意义。无论从香水制作、使用、背景文化、文学创作、审美影响等等方面来看,中国香氛文化都丝毫不逊色于任何国家的香氛文化。但至今为止,中国香氛文化式微,除了从文学历史中摘取只言片语外,似乎并无系统而全面的论述。因此,李渔的这篇《薰陶》之重要性,由此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