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的温度#
有些书,遇上了,就像迷津之处忽遇向导,它们带着你走上正确的路子,带着你一路上看花赏景。岂不妙哉?妙在何处?妙在慢慢悟出,教育教学中简单与不简单的真意。
由简单到不简单
年轻的时候,总是不能容忍学生课堂上将目光飘向窗外。窗外有什么呢?难道有书本上的知识吗?难道有考试重点吗?我是这个课堂的主宰,我是可以带着你考出好成绩的老师啊,你爸爸妈妈不就想你成绩好吗?飞扬跋扈中,学生投来或慌张或不悦的眼神。我才不管,课堂就应该有课堂的样子嘛。而校长们也会喜欢我这样能管控得了班级神经末梢的霸气老师。于是,我越演越烈,越演越享受那种控制人的"极权"的快感。我觉得做个好老师,就是那么简单。
不幸?还是万幸?
我遇上了吴非的著作《课堂上究竟发生了什么》。文章读起来很轻松,没有艰深的理论,就是一些关于教育教学的浅白的故事。我和他都是老师,可是我读着读着发现了他和我的不一样。不一样在哪里?同样的事情,他有不一样的思想,不一样的处理方式。而他讥评的诸多课堂事件,怎么都像在说我呢?未免心中发慌。是我错了吗?比如,就是同样面对学生课堂走神发呆这件事情,他却有不一样的认识。"没有必要把他固定在教室里","一名始终保持着对事物的好奇心,有探究力的学生,课程内容满足不了他的求知欲……这样的学生,只要没有在课堂妨碍别人,教师不一定要管,你以为他在分神,其实他可能在津津有味地想一件大事呢。"确实,在课堂上,经常会有让我尴尬得想发火的事情:明明某同学在发呆,气急败坏地点名回答问题,他竟然能要言不烦地圆满回答出来。
我从来没有想过,问题是出在自己身上。我经常会抱怨,一个问题抛下去,连续一个组的同学不知问题是什么?于是雷霆万钧:"再不听,站起来!"我怎么没有想过像这样的情况,一定是我自己出了问题呢?庸俗到只看到分数,庸俗到考什么讲什么,愚蠢到除了能带着学生去记忆一些东西却根本没有所谓的兴趣培养、没有任何思维训练的地步。我是一直沉迷在班级考试成绩名列前茅的"荣耀"中,居然以为自己是个很优秀的老师。
原来没有这么简单,课堂里坐着四五十个充满个性的花季少年,怎会简单呢?面对蓬勃的青春,停下改变的脚步是一种犯罪。现在,我可以跟你骄傲地分享一段鼓励孩子们发呆的课堂小故事:
我们的教室在一楼,南北各有八扇大窗户。南窗外有几棵高大的漆树,北窗外是一片长势旺盛的桂花林。真个是:南窗北窗,四季不荒。春有绿芽,秋来飘香。就来说说南窗外的漆树吧,它们最有意思的就是初春。那片片树叶就像教室里的孩子,我们可以看着它们一天一个样。生命的成长真是个令人喜悦的事情。可惜,最初孩子们似乎看不见。他们进了教室,要么是低下头,眼睛不离书本;要么就是对着黑板,眼睛不离老师。眼睛离开这两个地方好像就是不妥的。可并不是每双眼睛都充满着求知的欲望,并不是每双眼睛每时每刻都充满着活力,有时会发现本该透亮澄清的黑色双眸却蒙着一层雾霾,这轻如纱的雾霾似乎是拂不去的。有些心疼起他们来。
"孩子们,累了吧,不妨看看窗外,发会儿呆。那比盯着老师看有意思。我们本该花点时间发呆的。老师就喜欢发呆,比如早上骑自行车走奥体,鸟鸣四起,但不知在何处,我就放慢了骑行的速度,寻寻觅觅,发呆得差点迟到了。"孩子们笑了,整个人都精神起来,课堂也一下子活泼起来。"窗外,南窗户外,什么?"
我一边说一边看向窗外。教室里只安静几秒钟,就有人惊呼:"冒芽了,树。前两天还什么也没有呢。""那是漆树。""为什么叫漆树?""老师,有一些比较着急,都长出叶子形了,像小手。""嗯,像婴儿的手。""小鲜肉耶,好可爱啊。"有人想起了北窗。"老师,八月份桂花开了,我们教室可就香满屋了。""桂花酒酿……"有调皮鬼居然用南京话吆喝上了。大家开心地笑了。我也笑着说:"大自然可大雅亦可大俗呀!桂花既可落在诗人心上,也可落在寻常百姓的手里,酿出的诗与酒使人口舌沁香啊!""人闲桂花落,夜静春山空。"有孩子在轻轻地抑扬顿挫地吟诵。有孩子跟同桌嘀咕她姥姥的酒酿是多么美味。
"课堂,与未来有关",哪有那么简单?或许,老师们多用一些心思,就能"唤醒""发展"本该属于智慧、属于良知的一个个年轻的生命。
有时,简单就是愚蠢。不可小觑,不可不改。
由不简单到简单
年少轻狂,言行必定要与成功绑定。老师心里叫嚣的成功是什么呢?班级成绩比别人高那么一点点?考上名校的人数多那么几个?所教班级墙上比别人多贴几张奖状?中考高考的奖金比别人多那么千把两千?什么校优、区优、市优比别人多得多?就是这些。
人一旦被名与利绑定了,就没有那么简单了。至今一件事,我依然是愧疚于怀。那是2009级,我带班主任,一个成绩较差的孩子决定留学加拿大,我于是窃喜,不停地打电话给她家长唆使孩子不要参加中考。为什么?这样班级的均分就会高这么两三分啦。我就会超过某个班级啊,领导就会垂青于我啊,我就能拿到区级荣誉啊……对我来说,事关重大。这个事情的结局是:家长拉黑了我,孩子没有来中考。有时会对班级里考得很低分数的孩子,暴跳如雷,甚至出言不逊,急什么呢?一定不是为孩子成绩着急,而是为"拖"班级平均分着急啊。即使是耐下性子去帮助他们,也是动机不纯,用心不良。大家都知道,班级一个低分,平均分就被拖下水啦!整个年级那么多低分,年级的均分就被拽下来啦!老师要面子,学校要面子。怎么办?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举措对孩子的未来有什么影响,我只考虑到自己的名利得失。
改变是需要人提醒的。又是吴非。他在《我希望学生今后是这个样》中说:"你的学生能凭诚实的劳动自立,操持家庭,养育子女,享受生活,成为合格的公民,这就是教育所要做的,这就是我一个教师的职业追求。"我为了在班级分数上博取那么一点点名利上的快感,去做一些事后自己想起来坐立难安的事情,值得吗?如此的可笑可憎。是的,吴非老师,就是这样毫不留情、晴天霹雳般地让人警醒。这才是应该秉持的职业追求,这才是教育者的道德良心,而这些远没有那么复杂,只需一颗纯粹的心。佛教有言:"生、住、灭、有、无以及劣、等、胜,佛依世间说,非是依真实。"佛陀是没有分别心的,不会以自己的价值观去分断事物与情境的好坏顺逆(蔡志忠语)。似乎扯远了一些,但佛家教义让我顿悟:教育若有了无"分别心"这样的境界,自然就会公正地长远地去面对课堂里的每一位学生。不得不说,佛学蕴含着做事的哲学。
再想想自己公开课的事情。公开课,向谁公开?课,为谁而上?我这几年上了不少校级、区级、市级的公开课,反响甚好,心中不免沾沾自喜,小有踌躇满志的成就感。印象最深的是一节全市的信息化教学能手赛课,用IPAD上的。初二学生上《陈涉世家》,文章又长又难,怎么处理才能使课堂流畅呢?怎么处理才出彩呢?我想到了小组合作,想到用初三学生朗读视频,想到表情朗读……不错,学生很配合,因为课前答应他们好好表现,有巧克力吃。完胜,一等奖。可是,这种得意的情怀在读了这样几篇文章后,已烟消云散了。《不要总想着表演》《课堂不是春晚》《不要操控学生的情感》《一堂假课能毁掉学生》,光看看这几篇文章的标题就让我触目惊心了。是啊,那节课我确实是没有想到给学生教一些有用的东西啊,因为我是借班上课啊,不必负责任,像进饭店吃饭洗碗不是我的事情啊。课前我更多考虑的确实是如何表演成功,于是安排带那个班的语文老师先给我把全文疏通了一遍,反复读了N遍,那这节课我为学生做了些什么呢?为什么要赛课?为什么要有公开课?我是不是学生眼中的戏台上的"小丑"。
汗颜。
获奖证书,那四个烫金的字烧灼着一颗因名与利而不断膨胀的心。"不管儒家、佛家、道家,以及其他一切的宗教,人类一切的修养方法,都是这三个字善护念。好好照应你的心念。起心动念,都要好好照应你自己的思想。"一念之间,也就是一呼一吸,转念之间,都想些什么,决定着每一个言行。心念正了,则言行就正了。
"善护念",也就是当下经常说的一句话:不忘初心啊。思忖琢磨主宰言行的"心念"产生的原因也不过在于没有放下"自我",达到"无我"的境界,何为"无我"?用圣严法师的话就是:"专心做一件事情,融入其中,就是无我。……凡事不要以功利主义的角度来思考,要反省自己做事不是为了什么,写书不是为了出版多少本、拿到多少版税,这就是无为。如果以这样的心态来做事情,就能挥洒自如。"以此类推,去带一个班级,不要总是想着,我的诸多的做法会获得校长多少肯定,谋取多少荣誉,而是专心去想:自己的做法会给学生带来的获益是什么。去上一节公开课,专心去想怎样去让学生会有更多的收获,不去想它可能带给我的名利是什么,不去想专家、同行会怎样去评定我,这课就能上得好。反顾上公开课的经历,也恰恰如此。
须菩提问佛:心念如何停住在清净、至善的境界上呢?又如何降服心中的乱七八糟的烦恼妄想呢?佛的回答很巧妙:你有求道这一想法的时候,就已经做到了。我想,我乃世俗之人,俗世之念必不会斩草除根,但是在我起了"善护念"这一想法时,就应该产生了"把做老师这件事做得专一一点、纯净一点"之心了,至于能把此心安住,尚须慢慢地修炼、慢慢地累积功夫。
有时,简单就是纯粹。沽名钓誉,不可不弃。
此文是读了《课堂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吴非)、《金刚经说什么》(南怀瑾)、《漫画佛教经典》(蔡志忠)三部书后,反思、改变的轨迹。回首,一如空旷的雪野中留下了歪歪斜斜的脚印。有时回忆也是对现在自己的提醒与激励,毕竟我没有沉溺在一种错误中。"人似秋鸿来有信,事如春梦了无痕。"或许这些书籍拯救的即是沉沦在过去、现实、未来的烦恼中的灵魂。过去的荣辱转瞬成空,未来如何无从知道,重要的是当下每一"念"之间我正在专心地做些什么。"善护念",作为教育者,无论是简单还是不简单,当与名利划清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