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魏忠贤的前尘往事

这是写于数年前的一篇旧文。一直敝帚自珍，所以翻出来重新发一下。看过的朋友可以忽略，没有看过的可以看下。

中国自宋以后的历史是令人扼腕的。

崖山之后，再无中华。

宋亡时，我的同乡陆公秀夫背着小皇帝蹈海自尽。

大宋军民共十万亦全部蹈海自尽，誓死不降。

这是一次非常明显的逆淘汰，有血性的汉人精英全部壮烈殉国，于我民族之打击不可谓不巨大，不可谓不令人沉痛！

然后是整个华夏民族第一次被异族全面征服，全体当了亡国奴，我华夏民族之大好河山全部蒙入胡尘里。

约百年之后，明祖军兴，方恢复我华夏之河山。

又约二百余年后，大明王朝没有经受住关外满洲政权与关内李自成农民军队的双重打击，轰然倒下。

明亡之后，汉人之衣冠发式尽毁。所以明之亡国，不是简单的改朝换代，而是亡天下，也是汉人的一部血泪史，以至于三百多年以后，陈寅恪先生还以煌煌数百万言的《柳如是别传》寄托亡国之思。

如果说有宋之亡因距今过于久远，而难让一般人有切肤之痛；而明亡则不然，不过就三百多年前的事情而已，扬州十日，嘉定三屠，江阴屠城，斑斑血迹犹未干，往事不堪回首。

明是汉人建立的最后一个王朝，明之亡国又尤其让人痛心扼腕，因此我有段时间沉迷于读明史，读了能找到的几乎所有材料，常常感叹于历史的吊诡，不走寻常路。这，大概也是历史最大的魅力吧。

魏忠贤这个人很有说一说的价值。

我们的历史书的价值观应该还停留于儿童阶段，总是喜欢把历史人物分出忠奸善恶。最典型的就是鲁迅先生讲过的，曹操虽然很有本事，但是他是奸臣，演戏的时候是必须画个花脸，以丑角面目出场的。

魏忠贤也是划入奸臣类的，如在戏剧中出现，也是要以丑角登场的。

照当时很多人的说法，他岂止是奸臣，简直是大奸大恶，十恶不赦。

历史的吊诡之处在于，没有一个人的面目是如此简单的。

当时的天启皇帝也是出了名的昏君，整天干木匠活，就是对国家大事没有兴趣。

但就是这么一位有名的昏君，在两件事上不糊涂。

第一件是有人要加害他的弟弟朱由检（也就是后来的崇祯皇帝）的时候，他坚决不答应。因为他知道他没有子嗣，大明江山还要交到弟弟手上。

第二件是临终时告诫朱由检，魏忠贤还是有点本事的，要用好他。

朱由检听了吗？没有。他即位以后办的第一件大事就是查办魏忠贤。

朱由检最后的结局大家都知道。他在煤山的槐树上吊之前，贴身太监王承恩感伤地说，陛下，有忠贤在，何至于此！

魏忠贤当政的时候，天启皇帝愉快地当着他的木匠，没有亡国，寿终正寝。这就是人家魏忠贤的本事。

魏忠贤的办法是对江南已经初步发达的工商业征税，以解决辽东抗金的军饷问题。这是当时大明能够免除亡国厄运的唯一可行办法。但就是这一条得罪了当时在朝野拥有巨大影响力的东林党人。

即便在今天的很多人眼里，东林党人依然是正义的化身。可是你读的历史材料越多，你就越知道这一群以正人君子面目出现的人有多么伪善，多么可恶。

东林党人是什么人？他们就是江南工商业企业主在政治上的代言人。本来，为自己代言的阶层说话，要求国家少征点税是很正常的事。但是这群可爱的先生们不是这样的。他们和你连篇累牍地谈仁义道德，就是不谈如何解决辽东抗金军饷的来源问题。

魏忠贤对付这群伪善的书呆子们使的什么招呢？该出手时就出手，以雷霆万钧的手段收拾了他们，把江南工商业的税收上来了。

在辽东抗金前线，魏忠贤知人善任，全权委托袁崇焕负责一线军事指挥，并为袁督师源源不断提供军饷和后勤支持，使辽东大军得以安心对敌，无后顾之忧。在宁远保卫战中，以红夷大炮击伤后金首领努尔哈赤并最终致其死亡的重大军事成就就是在这一时期取得的。

魏忠贤倒台后，东林党人乘机落井下石，反攻倒算，立刻以道德的名义要求崇祯停止对江南工商业征税。于是军饷问题无法解决。只能向全国农民不断加税，并裁撤全国公务员，降低人工成本，陕北邮差李自成也在被裁之列，生计没有着落，于是铤而走险，当了大明的掘墓人。崇祯又自毁长城，杀害袁崇焕。袁督师殉难后，国家再无可抵御外敌之人。

最后说说魏忠贤奸臣形象的由来。历史都是由文人写的。东林党人基本都是文人。他们当然不会放弃这个近水楼台的机会竭力丑化其政治上的死敌魏忠贤。

所以很多人知道的魏忠贤都是一副十恶不赦的奸臣形象。

然后细读历史，你就会知道，其实所有的历史人物都没有那么简单。

当你知道历史上的人物都没有那么简单的时候，那么恭喜你，你终于摆脱了儿童般的善恶分明的价值观。

《明朝那些事儿》篇幅很长，我几乎是一口气读完的。

读完以后，没有喜悦，也没有悲伤，只有一种浓重的苍凉感。有明一代近三百年的时间，忠奸贤愚，你方唱罢我登场，各领风骚三五年，然后不论贵为天子还是平头百姓，全部化为尘土。历史之长河仍滚滚向前流去，绝不为任何人停留。

所谓忠，所谓奸，所谓贤，所谓愚，世界哪是这简单的二分法能认识清楚的！

2018年过世的名人很多。金庸先生也在这一年离开我们了。

记得幼年时一到假期，必定放根据金庸先生小说改编的电视剧《射雕英雄传》，这部戏里有一个特立独行的人物——“东邪”黄药师，他是颇有点邪门的，经常讲一些当时听起来非常令人匪夷所思的话，印象最深的一句是：

“在我的眼里，人无好坏之分！”

当我还是小孩时，这样的话听起来何止令人感觉匪夷所思，简直是不可理喻！这个东邪确实是非常邪乎！

不过今天多了一点社会阅历、看了一圈书以后，再听这个疯老头的话就不再那么刺耳了，甚至觉得颇有几分道理。